主题: [原创]梁子湖，我的梦里水乡

我的老家，在梁子湖边，生于斯，长于斯，也梦于斯。离开老家有些年头了，也一直未曾去老家村子后面的湖边走走。

老家的梁子湖曾经是那么无私的喂养着我，而我，只记得湖边那座颓废的古窑，蒿草丛生的撇水港，铺满绿草的湖滩，以及艳红的荷花，长满绿刺的芡实，藏在水中的菱角。当然还记得那时是有很多水鸟的：白鹭撑着夸张的长腿寻鱼觅虾，野鸭不停在水草间游弋，还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水鸟，是极优秀的潜水员，一会儿在水面慌张着什么，一会儿钻进水里。我对这种水鸟兴趣较浓，眼见它钻进了水里，便有些紧张，担心会不会被淹着，很长时间后，它却又从离下潜地方很远的水面钻了出来，而且还要抖掉身上的水珠。如果你能看上一整天，它大概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忙忙碌碌，慌慌张张，时上时下。

那个年头，农村时兴围湖造田，把个偌大的湖汊，大部分改造成水田，用来种水稻。梁子湖是肥沃的，两三尺深黑色淤泥养大的粮食，更是喂饱了那个饥饿的岁月，水鸟却少了，只有荷叶还很坚韧地钻出淤泥，零落的开出一些花来。我从小就在湖里打滚，湖乡人莫不如此。种湖田是一件很苦的差事，耕田的牛和人，一半的身体在淤泥中，艰难跋涉，泥里携裹着的黑色菱角刺，扎在脚底，不仅疼，而且奇痒，那种滋味不大好形容。插秧和收割也是如此。只要是下田，对人的意志都是一种考验。稻谷成熟的季节，若是碰上连阴雨，稻谷多半就会发芽，几个月的守望几乎就会化为泡影。几岁时，我就跟在大人的后边插秧割谷，稍大点，不得不用柔弱的肩担负起挑草头的重任，赤着脚，一担担的在崎岖的羊肠小道上来回奔跑。那时，真是很苦。

不种田的日子，我就跟在三哥四哥后面，在湖里捕鱼捞虾，有时是用那种三角形的赶罾，上上下下的往赶罾的网里赶，如果恰好有鱼在附近，就会受到惊吓，往赶罾的网里跑。每赶一次，都会提起来看看，大多做的是无功，运气好一点，会有一两条小鱼小虾落网，运气大时，会赶到鲫鱼鲶鱼，赶到鲤鱼草鱼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还有一种捕鱼的方法。从山上砍来野竹子，拼成一个像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女人穿的裙子摸样的竹罩，上面用棕丝扎成一个盘子大小的口子，发猛力，一下子罩至水低。如果有鱼，就会在竹罩里奔突，弄出很大的动静来，罩中捉鱼，十有八九是成功的。有些鱼是有一定心计的，比如鲫鱼和鲶鱼，即使将其罩住，十分冷静，不会猛烈冲撞，这就需要看出捕鱼人的判断水平了，有经验的人感觉到鱼儿轻轻摆动尾巴形成的细微暗流，而且大致判断出罩里是什么鱼。我是不会的，除非动静很大，才能判断出是否有鱼，因此，在这方面，大不如别人。

最笨的办法就是选择一段水港，将两头用泥堵上，拿水桶一桶桶的往外舀水，待水干了，鱼儿自然露了出来。不过，这种办法很是消耗体力，如果水深，或者拦截的面积大，干上一天都是有可能的，这种办法很适合兄弟多的使用。我和三哥就经常用这种办法，运气好时，累上一天，收获三四十斤鱼都有可能。

若逢春季雨水较多，大量的鱼儿就会逆水而上，寻找产卵的地方，此时最适合捕鱼，各种办法都适宜，上百斤的鱼获是经常见到的。

那时捕鱼，很少有人会与交易联系起来，动机一般都很单纯，用来佐餐，做菜用的。农村一点可怜的自留地，种不了什么菜，何况一年四季难得打几回牙祭，捕鱼捞虾就自然成了改善生活的最佳途径。记得每次捕了鱼回去，当晚饭桌上一定是会有鱼香的，只要有鱼，母亲就会多煮些饭，一大碗或两大碗鱼端上来，一家人围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吃着，满屋的笑脸。而父亲也会多斟上一二两酒，边摸着胡茬，边惬意的喝酒，也会讲些他年轻时捕鱼的辉煌。猫和狗们此时就会在桌底下为争鱼刺而闹些插曲来，经常发生战斗的是有两条狗的时候，先在相互发出呜呜的威胁，而后就是激烈的撕咬，结果都是被几只脚猛踢，得到严厉的处罚后，一般都能安静片刻，接着再次发生战争，如此循环。吃不完的鱼，母亲会撒上盐粒，放在小陶缸里腌着，几天来拿出来晒干，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家里不时就有干鱼可食。放在饭锅里，蒸得通体发黄，撕下一点，细细咬食，满口喷香，那情形，在今天想来，倒也觉得温馨。

梁子湖不仅鱼虾多，植物也丰富，蒿巴、藕带、野藕、莲蓬、芡实、菱角等等，几乎四季都不缺。湖乡人养猪的饲料，也大多来自梁子湖，扁担草、虾草、水葫芦，可以供猪实用的水草很多。我在十多岁时，就开始在湖里打猪草。下到齐胸深的水里，将水草缠在手臂上，然后用力拉，一大团水草就上来了，略略在水中摆一摆，去掉草上附着的小螺丝或泥沙，抱上岸，在湖滩上稍作晾晒，减少些水分，挑起来也会轻松许多。打一担水草是不会花很多时间的，一般半个小时左右，打好水草，在湖滩的草地上躺一躺，任湖风在脸上轻抚，看湖面淡雅的景致，也是莫大的享受，身心都在放松，也为即将挑水草而积蓄力量。挑担含有水分的水草，是很苦的事，那时正在发育之中，不仅没有多大力气，而且肩膀也不耐磨，常常是挑一程，歇一阵，不是很远的路程，走上一个小时不足为奇。回到家时，肩膀就红肿起来。好在一担水草可以对付几天，有个缓冲的余地。

湖乡人得到梁子湖的恩惠，不仅只是提供食物，就连平时吃水、灌溉，都得依赖它。还是生产队时，每逢旱季，全村人一齐出动，从湖里提水。男女老少数十人扛锹荷锄，清理渠道，维护缺口，不分白天黑夜守在渠道，直到将所有的水田和塘堰灌满了水，方才撤兵。

最惬意的是放牛。村里年纪相仿的孩子很多，都是六十年代出生的那一代，放牛的任务一般都是这批孩子承担的。早上骑了牛，放在湖滩，任由牛群自由活动，女孩子踢毽，男孩子则多了许多玩的项目，可以打仗，可以下水摸鱼，挖藕，摘莲蓬。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有兴趣，放牛时，我会抱着本书，躺在草地上，静静的看，那时，我喜欢读中国古典名著，一年下来，最少也会读完十来本。那几年，凡是找得到的名著，几乎都通读过一遍，也是那些年打下的一点文字基础，为后来从事的文字职业有所裨益。看累了，我也会休息一阵，在湖滩上散步，欣赏梁子湖的水天一色。梁子湖真的是很大，望不到边，莽莽苍苍，东湖与之相比，只能算是小湖泊了，梁子湖一个稍大的湖汊，就差不多有东湖大了。若是秋天到梁子湖，景致还要优美许多，特别是站在湖边看梁子夕照，三三两两的渔船，在夕阳下劳作，使人不由得想起《渔舟唱晚》演绎出的氛围来。

梁子湖的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在湖里干活，渴了，用手掬起一捧湖水来，咕噜咕噜畅饮，凉凉的，甜甜的，很解渴。立在独木舟上，可以清晰看到湖底的水草，扁担草或虾草，随湖水一漾一漾的，像是美女在舞蹈。鱼虾在水草间悠闲的游动，那种惬意和闲适，使人平生出很多的羡慕来，恨不能就去做一回鱼虾。

虽说这么多年没有回到老家的湖边看看了，但梁子湖我还是常去的，只是地方不同罢了。每次去那个叫南北咀的地方，我就想起老家的那片湖，我就会站在湖边，朝老家的方向搜索，村后的山林历历在目，湖风也往老家那边飘然而去，每遇此境，心里潮潮的。

其实，在离开老家的十多年里，我何尝不在天天挂念着我的梁子湖，在梦里，我会常常想起她。一想起梁子湖，就会忆起小时的伙伴，就会想起在湖里劳作和玩耍的日子，就会感激梁子湖对于我的养育之恩。一直想再回去看看，在湖边走走，在湖滩的草地上躺一躺。遗憾的是，偶有的几次回乡，都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归，一次次的怠慢了我的梁子湖。

这是很有些说不过去的理由，真的，我是有愧于我的母亲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