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千古华夏,那些朝代更替、征战杀伐的风云往事已如淡烟流水,模糊在历史的烟尘当中。所有的愤慨和赞咏,所有的歌谣与诗篇,只剩下余音在这广袤土地上的空气中震颤。唯有汉字,镶嵌在中华文明的桂冠之上,几千年来,未曾有一丝一毫改变,在四季流转中依然熠熠闪烁着光泽,迷人而耀眼。 从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的苦心探索到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书同文,车同轨”的
强硬果决,从太史公不畏强权秉笔直书的坚贞不屈到雍正文字狱人心惶惶的漫天阴影,从汉字艺术与时尚的声名鹊起到西方语言走进、融入东方文化带来的巨大冲击,汉字几经磨难却愈发温润,几经坎坷却愈显动人。文明的长河里,似乎无论在何时,永远都荡漾着汉字泛起的水波。 亦书亦画的甲骨文,描绘了我们祖先从蒙昧走向文明的艰难跋涉,将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的神话故事在时光的崖壁上用力镂刻;圆浑遒健的小篆,记录了东方古国从籍籍无名到八方朝拜的多舛曲折,将这古老民族兴衰与荣辱写成了百世流传的不朽巨作;舒展古朴的隶书,端庄秀丽的楷书,凤舞龙翔的草书,挥毫了中国文字靓丽笔锋的独具特色,将中华民族文化鼎盛的底蕴与神圣泣血雕琢。一
汉字如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神采奕奕、精神矍铄,澄澈的眸子似乎早已洞悉了时间的一切。在岁月的原野上,他拄着自己的龙头拐杖,一如既往地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跋涉,他把源远流长和独具特色写进了中国文化千载的章节,让世人明晰中国汉字与中华文明联系的是那样紧密,不可分割。 基于现存古代文献的记载和已经确认的考古发现的佐证来看,汉字至少有五千年的历史有迹可循。曾与汉字相媲美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楔形文字和古埃及圣书字,早已经在历史滚滚车轮前行的过程里化为陈迹。唯有汉字,作为中华文明的载体,一直在按照自己的规律发展变化着,经过多次演进延续至今,成为了当代一种独特的文字符号类型。对于汉字的起源,自古以来就众说纷纭,但无论是伏羲“
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
、仓颉“见鸟兽蹄远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
, 还是“
少昊金天氏始作鸾凤之书”、“帝喾高辛氏始作人形书”,汉字的
萌芽,每每说起来总会让人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那种“皆本于自然,非人智之所能为也”的源本崇拜和“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乃潜藏”的
神秘之感顿时就会充盈在心头。 在源远流长的历史,汉字诞生虽然没有举国上下的欢庆,但是它却自此让整个华夏文明的延续有了质的改变。神话和传说,奇闻与异事,科技与历史,从此突破了口口相传的圈囿,再也不受时间和空间的局限。当颤抖的双手开始在甲骨上镂刻下第一笔,当滚烫的铜汁把开始把文字的衣衫穿起,无论是沟通祖先还是彰显身份,汉字都在把自然的血缘关系、为神圣的仪式和信仰写进历史最初的篇章之中。 当汉字慢慢长大,他从那祭坛之上跳下,从那宫廷之中走出,开始去记录“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生活,开始去
描摹“乱花渐欲迷人眼
,浅草才能没马蹄”
的风景,成为中华文化血脉传递的桥梁,将历史的枝干逐一贯通。从甲骨文到小篆,汉字越过殷商的天堑,留下了“北击匈奴
,南服百越”
的雄才大略;从小篆到隶楷,汉字趟过汉魏的河流,写下了“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的行方思圆;从隶楷到繁简,汉字攀过宋清的山峰,刻下了“
鸦片战争,洋务运动”
的硝烟弥漫。 罗常培先生曾经说“语言文字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结晶,这个民族过去的文化靠它来流传,未来的文化也仗着它来推进。”对于
汉字来说,面对这样厚重的承担,似乎他从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当然,更值得一提的是,当蛮夷的大炮叩响中国的大门,汉字从不曾因为外族人的大量涌进而有过任何的改变,从不曾因为疮痍满目而有过任何的中断,就如同中华文明自身,从未曾被外来文化征服过。 汉字,书写了中华文化的高天长河。二
汉字似一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剑眉秀目、神采英拔,如古泉般深邃的眸子映射着碧蓝大海无尽的美丽。他满怀憧憬和希冀,在风华正茂的岁月里不懈前行,他把朝气蓬勃和挥斥方遒写进了中国汉字延展的生命里,让世人知晓中国汉字时至今日依然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 书法与汉字,在未曾相遇之前,似乎从未有人想到过两者化茧成蝶的神奇。一张柔和的宣纸,一支饱蘸浓墨的毛笔,就可以让汉字舒展开原本是铁笔银钩的肢体,时而雄健洒脱,时而鸾飘凤泊,时而如锥画沙,时而正倚交错,无论是哪一种,那种灵动的气息都会跃然纸上,映刻欣赏者的眸子里,将汉字和书法之美展现的一览无余。 时至今日,或许已经再也无法说得清,究竟是哪朝哪代文字和书法开始在岁月的土壤里孕育。仰韶文化里,陶文盆上的人面含鱼和牵手舞蹈,便隐藏着书法最初的线条;殷商岁月里,人们占卜祭祀时漫不经心刻在龟甲兽背上的符号,已经勾勒出了书法最初的曼妙。 自此开始,书法向世人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并且在历朝历代发展之中不断被完善。晋人将流美妍媚之韵融入书法,唐人将法度严谨之风刻如书法,宋人将纵横跌宕之意写入书法,明人则将金石之趣凝入书法。自此,书法在这中华大地上不断成长,与绘画一起,统领中国美术的其他门类,被列为中国美术之首,恰如西方美术中建筑和雕塑统领着其他门类造型艺术一般。 有人说,笔是手指的延伸,字是感情的宣泄。一笔一划间,一起一落里,都注满了书写者对于生命和生活的感悟,是其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抑扬顿挫的笔法里,柔软的笔触与粗糙的纸面所碰撞出的激情,那是笔者内心深处灵魂的呐喊。换句话说,书法所呈现给世人的不仅仅是优雅悦目的线条艺术,书法的背后还蕴含着对于美好生命虔诚的礼赞。 昏黄的灯光里,洁白的宣纸和饱蘸浓墨狼毫并放在一起,总让人有一种忍不住书写的冲动和欲望,却又让人心里有些畏怯,畏怯自己驾驭不了它桀骜不驯的性格。回想王羲之是因为有了“洗砚池”笔耕不辍,才能收获
群鸿戏海、舞鹤游天的评价,怀素和尚是因为有了“笔
冢”
辛勤付出,才有了援毫掣电、随手万变的赞誉,钟繇是因为有了“破被”的潜心专注,才有了舒朗儒雅、质朴古意的
上品传奇。 时至今日,无论是典藏书籍,还是碑文石刻;无论是中堂条幅,还是门楣楹联,书法都在以不一样的姿态存在着。它的内容或说古论今警醒世人,或传承伦理道德教人向善,或托物言志净化心灵,将外在美与妙笔生出的高尚情操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山也因书法增秀,石也因书法生情,水也因书法含韵。 汉字与书法,将那些人生百态的领悟挥毫成了滚烫的翰墨情怀。三
汉字若一位聘婷婀娜的仙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眸子中的盈盈秋水让人一看到总是忍不住心生爱怜。在时光的河岸旁,她迈着优雅的步伐欣赏着古往今来的风景,用一纸素笺记录了中国汉字风华绝代和独领风骚的怒放,写下了超越苦难的温情、跨越岁月的悲欢。 沿着岁月的河流朔流而上,我们可以清晰地听到,汉字是《诗经》里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笑意,汉字是
《楚辞》里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的慨叹,汉字是《逍遥游》中“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的呐喊,这每一处,都将汉字旖旎成了莺啼燕语的风景;沿着时光的大道不懈向前,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汉字是孔子周游列国颠沛流离时额头上的皱纹,是乐天居士听着珠落玉盘琵琶声声时不断抚掌的身影,是李太白对月独酌时玉碗之中的兰陵美酒,这每一处,都明丽着中国汉字美妙多彩的梦境。 如果说,汉字遇到书法是一种破茧成蝶的神奇,那么当汉字遇到诗词,就有了一种凤凰涅槃般的蜕变。唐诗宋词元曲十六令,每一处都是由这小小的方格字构成,看不完的锦山秀水春花秋月,回味不尽的乡愁旅思离情别恨,书不尽的江山社稷家国情怀,就在这汉字的组合排列之中淋漓尽致的彰显。这一句句文字,在千年的凝练与沉淀里,日久弥香。 漫步在任何一个城市的任何一条街道上,向任何一个人问起,他总能背诵出一句、两句的经典,或者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或者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也或许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但无论是哪一句,我们都可以看到,诗歌——这从汉字发展起来的艺术已经深深的铭刻在了国人的骨髓之中,融入到了他们奔腾、流淌的血液中。
在一个世纪以前,当我们走出国门,或许我们就再也看不到半点汉字的踪影,汉字就像是一名羞涩的小姑娘,只是静静的躲在这长江、黄河围起来的花园之中;今天,当我们再次俯瞰世界,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你都可以看到汉字的匾额镶嵌在大街小巷,婀娜的身影、优雅的姿态让每一位外族人为之驻足徘徊。或许那只是门店的名字,或许那只是一句不经意的广告,但是当你站在那异国他乡土地上的时候,这仿佛就是一首诗,写满了最热切的、让人最愿意靠近的情意。 汉字,已经再也不单单是用来勾勒诗歌里的行云流水,今天它已经变成了一种符号和标志,散布在七大洲的每一个角落,哪怕仅仅只是一撇一捺,也可以将中华文化的华美泼墨。 汉字与诗歌,让锦语华章响彻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安阳殷墟甲骨文实拍
陕西白水县仓颉(汉字系统的创造者)墓
【个人原创散文作品,原稿发于《中国作家》2016年7月号 “经典中国”专栏。如转载请注明出处。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