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季节
舒位峰
第一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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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蓉笑着欲言，听见iphone铃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接听。叶蓉用方言说，姆妈，我上了高铁，莫那么担心，晚上十点钟就到武汉，您那放心，好，好，车上信号不稳，我挂了。叶蓉挂了电话，向陈靖摊摊手，歉意地笑了笑。陈靖看着她说，是你妈的电话吧？叶蓉说，是呀，总是这样，当我小孩子一样。陈靖说，听你口音是坊城人吧？叶蓉讶然，这你也猜得出来？陈靖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是坊城的。真的？叶蓉几乎失笑着跳起来，陈靖指指车厢里的乘客，她赶忙坐下，但这种兴奋毕竟掩不住，你真是坊城人？陈靖笑意满眼，配合着她小声说，如假包换。叶蓉问，那你住坊城哪里？陈靖说，我住在流金港都。叶蓉看着他。陈靖说，这是一个新小区，你当然不知道了。叶蓉逼着他，那你能说一个我们都知道的地方吗？陈靖想了想，青龙水库知道吗？叶蓉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里我读书的时候经常去，好大—片水库，听说毎年夏季汛期都要收几个水鬼。陈靖说，行呀，你连这些都知道？陈靖惊讶的表情明显有些夸张，叶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你不许取笑我。陈靖一本正经地说，没有，我哪敢呢？叶蓉说，你就在取笑我，你这样子就是取笑。陈靖安静地看着叶蓉，他没有再辩解，他突然觉得叶蓉是那么的可爱，那么恬静，宛如长途跋涉的旅人看见山间的一掬清泉，虽有点遥不可及，却能平复焦躁的心情。陈靖突然想和她发生点什么，但因着身份他知道这实在有点痴人说梦，这个想法就和那一掬山间清泉一样，它就在眼前，其实却遥不可及。他想，就这样一路同行，也挺好的。
你再说一个吧，一个我俩都知道的地方。叶蓉支着腮，微笑着，轻轻皱着鼻。陈靖拗不过她，只好说，好吧，再说一个，八分山知道？叶蓉说，噢，你说那个铁路旁边雾气缭绕的山脉吧？陈靖说，对，现在政府正在对这个山进行改造，分别建了一个寺庙和尼姑庵，逢年过节香火不断。叶蓉说，等会儿，庙和庵？和尚和尼姑能住在一起吗？陈靖放下手中茶杯，正襟危坐地解释，寺庙旁建尼庵，和尚和尼姑同寺修度，古已有之，并非什么异事，咱们国内目前就有好几处，泰国全部是僧尼同住，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叶蓉将信将疑地说，回坊城我可要到八分山，看看他们是怎么个僧尼同寺修度的。陈靖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岔开话题，你知道老区委、区政府吗？叶蓉兴趣盎然地点点头，在复江道上对吧？陈靖说，对，我要说的是区政府斜对面的凉粉摊子，你还记得吗？叶蓉说，当然记得，我们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在那里喝凉粉。她微微闭上眼，回想当时的感觉，一到夏天放晚自习，我们女生总在一起喝印刷厂前面的那家凉粉，冰镇的糖水里飘浮着红的、绿的、白的各色凉粉，它们晶莹剔透，入口即化，令人回味无穷。我记得初二那年夏天，有个帅气的男生总帮我付帐，几乎付了一个夏季，可他从来不和我说话，后来同学告诉我，他是在追我。嗳，你说他傻不傻，他追我为什么不说呢？害得同学们都取笑我。陈靖不说话，让叶蓉静静沉浸在回忆中，他想，她在学校里应该是个靓丽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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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蓉说，再说一个吧。陈靖抬头看看车厢及车窗外，高铁不动声色穿行在山脉之间，天仍未黑，太阳依旧强硬悬挂着，已是强弩之末。陈靖和叶蓉的交谈并没有影响到他人，几组斗地主、跑得快的武汉乘客不时发出哄笑，有人被炸得焦头烂额。陈靖问，说什么？叶蓉想了想，刚才说起凉粉，勾起了我的馋瘾，我可是个十足的吃货，你就说说坊城的小吃吧。陈靖不忍拂她的意，要说坊城的小吃那可是够多的。先说卤菜，坊城有名的就有三四家，胖子卤菜、森宾卤菜，味道绝对一流。叶蓉嗑了嗑牙，这两家卤菜馆我可是去过，他们的卤鸭、卤鸡、卤牛肉，还有卤藕，那味道真叫地道，我看比精武鸭脖、周黑鸭正宗多了，一想起来我就口水直流。我想说的是另一家卤菜馆，叫四季香，陈靖有条不紊地说，这家的卤菜味比较淡，但香味浓郁，值得一吃。叶蓉努力回忆着说，四季香我可没去过，有机会我一定去尝尝。陈靖说，咱们再说说牛肉粉，有何师傅牛肉粉、陈师傳牛肉粉、大头牛肉粉、二毛牛肉粉等一列系牛肉粉，你能区分它们的味道吗？叶蓉一边思索一边说，我只吃过一两家，记忆严重缺失，求求你，快告诉我好吗？叶蓉边说边牵住陈靖的手轻轻摇动，言语间的恳求似水柔情，令人无法拒绝。陈靖任她握着，继续说，何师傅家的汤浓汁多，牛肉片有韧劲；陈师傅家汤汁较淡，牛肉熬得烂；至于大头和二毛家以辣取胜，汤汁和牛肉也是各有特色。叶蓉味口完全被调了起来，她看着陈靖，目光有些异样，你懂得可真多，我回到坊城一有空就联系你，这几家早点我要一一吃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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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靖心里微微一动，看了看车窗外，此时日已西沉，余辉即落。他站起来，绅士般掬躬，左手背后，右手轻轻前摆，在下有幸，能否请叶大小姐共进晚餐。叶蓉轻皱鼻翼，嫣然一笑。
五号餐车里，陈靖和叶蓉坐在餐位上，吃着列车服务员送来的咖喱鸡饭和牛肉面。列车运行得很平稳，二人一边用餐一边闲聊，叶蓉吃了几口牛肉面就放下筷子，她说，这味太差劲了，远不如何师傅的牛肉粉。她看着陈靖一口一口地吃着咖喱鸡饭，那种认真的态度就像对着一堆山珍海味。她说，有那么好吃吗？陈靖用餐巾纸抹抹嘴，味道一般，离好吃差远了。叶蓉说，那你还吃得这么香？陈靖说，这不是好吃不好吃的问题，而是对食物的态度问题。叶蓉看了他一眼，你是干嘛的，搞得圣人一样。陈靖说，我是个军人。拿起食匙，继续吃咖喱鸡饭。叶蓉双手托腮，审视外星人一样打量着陈靖，半晌，她说，你真是军人？穗城军区副团职军官，陈靖已打扫完战场，喝了口开水后如是说。叶蓉狐疑满眼，一副不信之色，你是军人？我不信。陈靖饭已下肚，精神状态甚好，他耸耸肩并不做回答。叶蓉有些急，你常年在穗城，那是怎么了解坊城的这些情况？陈靖轻轻笑了起来，他喜欢看叶蓉急起来的样子，他说，我每年有一个多月的探亲假，回到坊城不到处逛我干嘛？叶蓉将信将疑，那你给我看证件。陈靖从裤袋中拿出红色军官证，递过去，叶蓉伸手去接，却听见忽一阵疾风响，车厢内光源一哑，高铁列车“呼”一声进了隧道，陈靖觉得手背一热，一只小手温婉、滑腻，紧紧包裹在陈靖的手背上，有种因心里畏惧而寻找依靠的无助。
隧道一过，光线复亮，叶蓉赶紧收回手，脸上生起了一抹陀红，她低着头，马尾搭拉在胸前，说不出的羞涩动人。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却没有发现陈靖，她仿佛失了神，四处张望，却见陈靖端着两杯咖啡缓缓走来。她欣喜地看着陈靖，不知为何几乎哭出来，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也不说一声？陈靖莫名地看着她，放下咖啡，推一杯在叶蓉桌前，坐下来，微笑着，他说，喝吧。
叶蓉的脸竟再次红了起来，端起咖啡喝一口，想掩饰住窘态，殊不知咖啡是滚烫的，她飞快地伸出舌头，压抑住尖叫，泪却痛了出来，抬头，看见陈靖在坏笑，她气恼着，一拳打在陈靖肩上，你笑，你还笑，人家烫死了。陈靖没有躲，他受了这一拳，那一霎间，有种无由的悸动莫可名状地在心里荡漾开来，如同石头投掷在水中，泛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晚上十点前后，列车到站，陈靖和叶蓉各拿行李走出站台。出检票口的时候，人流开始堵起来，他们向出站方向挤了几步就再也走不动了，旅客们一股一股地塞满了通道，所幸高铁车站内的中央空调正常运转，倒没有室外那么热。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在人流中巡查，据说一个杀人逃犯进了高铁车站。陈靖和叶蓉没有被拥堵的人流挤散，不知何时，他们的手互相牵住了对方，且握得如许之紧，生怕一松开就是咫尺天涯。
后来那个光头逃犯跑进了人群里，警察的抓捕因为拥挤的人流而进行得异常缓慢。因为怕事，人群屡屡为犯人让路，但实在是太拥挤了，犯人也只能在人堆里窜来窜去，几名警察眼看挤到跟前却又在片刻间失手，于是每隔—段时间就会在人堆处发出哄响，那是犯人逃去的位置。有一次几乎就在陈靖和叶蓉身边发生，但他们并末感到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窃喜，甚至希望抓捕时间能够更长久一些。这样来来去去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些早已不耐烦的男性旅客自发地加入到抓捕中来，光头犯人一个踉跄冲到陈靖和叶蓉身边，陈靖脚下一斜，不动声地将犯人勾倒，顿时被冲上来的人群淹没。
警察押着光头杀人犯离去时向人群表达了由衷的谢意，人潮霎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叶蓉的脸因兴奋而通红，她向陈靖竖了一下大拇指，二人相视一笑。
滞留在出站口的人太多了，检完票已是转钟时分，陈靖和叶蓉出站去打的。连续拦了几辆的士，却都以市内的士不到郊区为由拒载，有愿意去坊城的提出加钱或是一口价不打表，他们拒绝了。过了半个钟头，他们依然没有打到的士。夏夜无风，热浪一阵阵翻涌，二人身上都有粘乎乎的感觉，陈靖说，干脆打个一口价的的士吧。叶蓉在昏暗的路灯下点点头。但事与愿违，因为时间关系，再也没有一个的士愿意去坊城。陈靖还欲再等，叶蓉突然一跺脚说，我不等了，我要住酒店洗澡，浑身上下难受死了。陈靖有些懵懂，住酒店？叶蓉肯定地说，住酒店。陈靖有些口吃，可、可我不知道哪里有酒店？叶蓉四下一张望，侧向一指，那里不是有一家吗？陈靖望去，看见了“曼琴大酒店”五个霓虹大字。
曼琴酒店就在高铁车站旁边，陈靖和叶蓉走了四五分钟，横过一条马路就到了。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叶蓉一言未发，只是跟在陈靖身后，保持着三米左右的间距，她沉默着、跟随着，拖着小皮箱，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陈靖走进酒店大堂，订房、交费，向叶蓉要身份证登记的时候，发觉她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发愣。他不知道她怎么了，走到她身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叶蓉看了他一眼，勉强一笑，摇摇头，从小包里取出身份证递给他。
办完住房手续，他们进入电梯，按下二十楼的电梯按钮。电梯里，二人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到了二十楼，找到2007和2008房，各自用房卡开门。楼道里，陈靖说，晚安。叶蓉忽然转身，看着他，陈靖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闪动的泪光。陈靖想会发生些什么吗？但什么都没有，晚安，叶蓉平静地说。
陈靖畅快地在房间里洗了个澡，洗澡前他给妻子汪萍打了电话，将晚上的遭遇简略地说了。汪萍没多问，只是要他注意安全。已到凌晨一点，不知为何，原本应该是有些疲劳的身体此时却毫无倦意，他无目的的按着电视遥控器，实在有些困了的时候听到敲门声。他披上睡袍，边走边问，谁呀？一个女声说，是我。陈靖忽然一下慌了神，握着遥控器的手有种汗涔涔的感觉，他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房门。叶蓉穿一袭白色睡袍，披散了黑漆长发，衬着—张白静素颜，清伶伶站在那里。叶蓉看见他，把手中的钱递过去，这是房费。陈靖没有接，他说不用这么客气。叶蓉的手臂悬在半空没有收回，陈靖无奈只好接过来。二人站在门口，都没有说话。不觉间叶蓉眼里竟流下两行清泪，陈靖慌了神，你、你怎么了……叶蓉突然抱住他，在他耳边哽咽着说，我害怕，我害怕今夜之后，再也见不到你了。陈靖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无措地任她抱着，拿着遥控器和纸币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后来被叶蓉推着向后倒退，一直后退到床上，叶蓉娇小的身躯压住他，她身上的香水味淡淡地传递着、散发着、诱惑着。他的脑海“嗡嗡”作响，心里防线开始坍塌，行为已不受大脑控制，他无力挣扎，只能伸手摸住床头柜上的手机，搜寻着按在了关机键上。手机屏幕匆匆一闪，消逝了。
翌日清晨，二人用罢早餐，叫了辆的士，回坊城。叶蓉坐后座仍是一言不发，陈靖在副驾座上和的士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音乐电台里若有若无地播放着谭咏麟的《水中花》，一首老歌，此时此境有种莫名的感伤。今天天气好，气温没有想象中那么热，环线高速上也没有塞车发生，一个小时的行程很快就过去了。车到坊城，在一小区前，陈靖付了车费，转头对叶蓉说，我到了。叶蓉目无表情地牵动一下嘴角，算是回应。陈靖拎出行李，下车，走上左向的小路。叶蓉急忙对师傅说，先别开。迅速地从右位换到左座，摇下车窗，看着陈靖的身影—点一点消失远去，她拼命咬着唇，泪水缓缓滑过面颊。她就那样静静坐在车里，仿佛失了神，良久，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删去了陈靖的号码，轻声对师傅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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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舒位峰，男，1974年出生，武汉江夏人。湖北省作协会员，武汉市第十届签约作家。在《湖南文学》《长江丛刊》等刊物发表小说《你看你看月亮的脸》《父病记》《伤害者》等，当过记者、机关文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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