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了起来,夏天真的到了。看着孩子们闹着向大人要钱买冰棒吃,我忽然想起小时那个卖冰棒的老头。
这事有的远。1980年,那时我正在上小学,农村还在吃大锅饭,大家普遍很穷。人们在热天用来解渴的大多都是凉白开,条件好一点是用带花纹瓷壶装的茶水,而我们小孩子更简单,缸里舀一瓢凉水就完事。
知道冰棒是个么东西的是一个经常挑着一副担,搭着一条白毛巾,操着一口鄂城腔的矮个老头,老头挑着担走路很快,估计是天气热逼的,常常是满头汗,白毛巾总在不停地擦拭。
第一次吃冰棒现在还记得,在门口的大苦楝树下,老头歇下担子,父亲拿出一角的票子,给我和四哥各买了一根。老头掀开用棉袄包裹的冰棒箱,一股冷气冲出来,露出一根根整齐排放的冰棒,轻轻地剥开白白的薄纸,一股薄荷香气扑进鼻孔,美美地对着冰棒舔上几口,“来,给我也学几口”奶奶也赶了过来,在那个夏天,发现世上竟有这么美味的东西。
“大人吃了人情在,小伢恋上总想来”,知道有这样一个好东西后,在课堂老是惦记着冰棒,小伙伴们在那个季节议论的都是“吃冰棒”,在放学后的路上,总会看到一群出校门的孩子,跟着卖冰棒的老头后面跑,路上扬起一片灰尘。
那时的冰棒五分钱一根,五分钱也不容易,很多家的孩子都只能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吃冰棒眼馋。当然,想吃冰棒也是可以易货:用鸡蛋换,一个鸡蛋换一根冰棒,这样的结果就是老头卖冰棒前后都得小心翼翼了。我也用鸡蛋换过,但次数不多,因为当时鸡蛋用途很大,它既是家里的主菜,更是换取生活的油盐钱,我们都很自觉。
我有一段时间(大概有一个多月),积攒起了五分钱,估摸着可以买一根冰棒,把它们藏在家里的墙缝里。那天中午放学,由于背课文耽搁了一会儿,听同学们说卖冰棒的来了,出了校门可不见老头的踪影,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起腿往家里跑,当呼哧呼哧跑回家,把母亲吓了一跳:么样了伢?哪个撵来了?,“卖冰棒的来到湾子冒!”,“你想吃,拿个鸡蛋克换吧”,我说有钱,母亲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在墙缝里抠出钱,在湾子里到处找,碰到三文和妹妹正在树下舔着冰棒问:卖冰棒的到哪里克了?,“往后山克了,快点追”,立马脚下生风往后山跑,在变压器房旁总算追上老头,“喂,还有冒有冰棒啊?”我满脸通红,喘着粗气问,“伢哦,莫那么卯气跑,还有几根”,我把紧攥的手摊开时一下苕了,么样只有四分钱?!,是路上跑掉了,还是墙缝里冒掏干净?,老人苦笑地摇摇头:“伢哦,你差一分,我卖不起呀”,“那您家墨日还来不来?”,“墨日要来,就是不晓得卖不卖得到你们湾子来”,悻悻地往家里回,碰到三文:“么样啊,冰棒咧?”,“冒得了,卖完了”,“卖完了还往后面湾子克卖搞么斯咧?”,其实买根冰棒只差一分钱,还好,那分钱还在墙缝里。吃到冰棒那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
不知道是老头年纪大了,还是卖冰棒的多了,我后来去读初中,反正在我们那里越来越难看到卖冰棒老头的身影。五年之后,我初中毕了业,在纸坊再次看到卖冰棒的老头时,老人已苍老许多,他静静地坐在那个小店的角落里(现在的中百仓储),还是那副担子,还是搭着白毛巾,在这个县城最繁华的路段,守着人来人往,卖着冰棒。
我有一次走近老人,问他还认不认得我,他摇摇头,还是那口鄂城话:“我卖冰棒走的地方太多,接触的人太多,记不起来了”,“哪您家还记不记得那年追到山上差一分冒买成冰棒的那个伢咧?”,老人憨憨一笑“这倒记得,我一根冰棒只赚两分钱呐!”
后来,在纸坊再也没有看到老人,算起来,老人家如还在,应该有百十来岁了。